2月1日，田納西大學諾克斯維爾分校教授胡安明回到了他的實驗室。

他曾于2018年被美國聯邦調查局（FBI）探員誣告為“中國間諜”；2020年2月，因3項電匯欺詐罪和3項虛假陳述罪的指控被FBI逮捕。“那是我失去一切的一天。我努力工作了好幾年，幾分鐘就沒了。”他在近日接受Nature專訪時說。

候審軟禁期間，為了分散精力，他審閱了約400篇論文、撰寫了6篇研究論文，還完成了一本關于激光制造和3D打印的書。但大量工作的效果有限，他仍然感到孤立無援，想念家人。“這讓我每晚都想哭。”胡安明說。

最近，回到實驗室后他發現，價值數萬美元的儀器設備、精密激光器、透鏡和電壓表等全部被剝奪了：有的在同事的辦公室和實驗室，有的已經破碎，被放進了儲物柜。幾周以來，他都在尋找設備，以重啟實驗室。

“我需要找回我的名聲，我需要讓其他人看到，我沒做錯任何事。”提及回到原學校的原因，他說。

胡安明 圖源：田納西大學

美司法部于2月23日宣布，正式終止“中國行動計劃”，取而代之的是一項更廣泛的措施，以應對俄羅斯、伊朗和其他國家帶來的“威脅”。長期以來，學術研究人員和公民自由團體一直在呼吁關閉該計劃，認為這是對科學家進行種族定性。

美助理司法部長Matthew Olsen表示，通過對“中國行動計劃”的審查，他沒有發現司法部行為存在種族偏見的證據。但他也承認，該計劃中幾起針對中國人的、有爭議的案件看起來是有偏見的。

胡安明對計劃的結束表示歡迎，但他希望看到政府能對其行為負責，“我失去了兩年的生命，誰來承擔后果？”

2020年2月，胡安明被指控，沒有在田納西大學諾克斯維爾分校的年度表格中列出其在北京工業大學的教學工作，從而“故意”欺騙美國宇航局（NASA），以便獲得資助。后來，指控被判處無效。胡安明是自2018年“中國行動計劃”實施以來，首個接受庭審的華人科學家。

在胡安明被指控后，田納西大學諾克斯維爾分校暫停了他的工作，并停止發工資。8個月后，校方解雇了他。他的工作簽證于2020年6月到期，當時他正處于等待審判結果的階段。后來，美國公民及移民服務局關閉了他的永久居留申請。

2021年9月，一名法官宣判胡安明無罪，并表示沒有發現任何證據表明他犯下了被指控的罪行。

“我的內心非常痛苦，回憶很艱難。”他說。

候審期間，胡安明曾被軟禁一年多。他提到，這段時間，只能依賴社區教會幫他買雜貨，甚至倒垃圾。盡管田納西大學諾克斯維爾分校已和胡安明斷絕關系，但他的前同事還是會悄悄跟隨社區教會的人去購物，并在街上向他揮手致意。

然而，這并不能完全緩解他沉重的心情。他的妻子和兩個孩子都在加拿大，這令他感到孤立無援，十分想念家人。“這讓我每晚都想哭。”胡安明說。

除了準備辯護、庭審等，他把剩余的時間都投入到了工作中，以分散注意力。在此期間，他審閱了大約400篇研究論文，并撰寫了6篇研究論文。其中一些關于納米連接技術，這是一種構筑納米器件和系統的關鍵技術。此外，他還完成了一本關于激光制造和3D打印的書。

他擔心，實驗室研究被中斷2年，對他的職業生涯將是“災難性的”。

其他受到“中國行動計劃”指控的人也擔心個人和職業生涯受到損失。麻省理工學院（MIT）著名機械工程師陳剛在一封電子郵件中告訴Nature雜志，美國國會應該讓FBI和司法部為其對待研究人員的方式負責。此前，陳剛于2021年1月因涉嫌未在撥款申請中披露他與中國的聯系，并從中國機構獲得資金而被捕，后來美司法部撤銷了指控。

陳剛在Science雜志的一篇評論中寫道，MIT在他被捕后公開支持他，并表示其他大學和資助機構也應該挺身而出，支持這些被錯誤起訴的教職員工。這引發了胡安明的共鳴，他覺得自己所在的大學或資助機構并沒有支持他。

根據法院對胡安明的審判文件，早在2014年，田納西大學諾克斯維爾分校就知曉相關證據，可以證明胡安明沒有隱瞞他與中國機構的關系。

例如，胡安明于2016年向校方提交的信中，披露了他與中方機構一名研究人員的合作，一起研究納米結構表征。當時，他計劃將這封信附在申請材料中，以向NASA申請資助撥款。

法院文件稱，一名校方員工要求胡安明從申請材料中刪除這封信，因為這違反了大學的一份保證文件，即美國2011年的一項法律禁止NASA資助與中國機構合作的申請。

后來，校方給胡安明提供了前后不一致的建議，同一名大學員工在一封電子郵件中告訴胡安明，NASA的限制不適用于教職員工或學生。

胡安明還曾向美國宇航局噴氣推進實驗室 (JPL) 的一名負責項目分包的研究人員提交了一封信，概述了他與中國一所高校科學家合作開發納米材料的事宜。然而，法庭文件稱，JPL研究人員告訴胡安明，他不會將這封信加在申請材料中，因為根據NASA的限制，這種合作是不被允許的。

當Nature雜志要求NASA就此事發表評論時，NASA下屬的檢察長辦公室回答說：“我們的政策是，不對我們辦公室進行的調查活動發表評論。”

胡安明說，在這個案件中，大學沒有公開為他辯護，這尤其令人痛心。“他們不能把教授扔到公共汽車下面，而應該承擔起他們的責任。”

田納西大學諾克斯維爾分校的發言人Tyra Haag在一份聲明中告訴Nature雜志，該大學在整個案件中“遵循其政策和程序”，并支持胡安明在案件結束后解決其移民身份。聲明說，現在學校“正在為他重啟職業生涯和研究提供支持”，并且“很高興且歡迎他重返教職”。

在胡安明被無罪釋放后，學校幫他申請了臨時工作簽證，恢復了他的終身教授身份，并給了他30萬美元幫助他重新開始研究，其中一部分將用于修理和更換設備。

但胡安明表示，大學沒有向他道歉。

他還說，NASA告訴他可以重新申請資助，但他目前還沒有申請的計劃。從現在開始，他在與誰合作以及從哪里尋求資金支持上，會小心謹慎。

胡安明之所以決定回到該學校，是因為他認為這將有助于證明自己是無罪的，且自己不應該因為別人的錯誤而受到懲罰。

“我需要找回我的名聲，我需要讓其他人看到，我沒做錯任何事。”他說。

目前，胡安明想專注于研究，包括納米機器人項目等新計劃。

他還希望利用他在大學的職位，讓人們知道整個事件的情況，并防止這種事件在其他人身上重演。除了向媒體講述自己的經歷外，胡安明還計劃在活動和宣傳團體中發表講話。他說，不希望再有其他人遭受他所經歷的痛苦。他同時警告其他研究人員，他們“需要非常小心”。

“中國行動計劃”已經結束，但胡安明表示，他將關注美國對待華裔研究人員的方式變化，及包括聯邦調查局在內的執法機構是否對他們的行為負責。

“我希望看到司法部尊重學術自由，鼓勵正常的國際合作與交流。我們應該警惕，因為這并不意味著起訴會轉入地下。”他說。

參考資料：